杭臣继续喝粥,也没出声。
三个人,各自低头,互相视线躲避。
简单的晚餐在诡异的和谐和沉默中吃完。
医院规定只能一个家属陪夜,张丽娟和杭大勇互相说要自己留下来。
他们的相互体谅,让其看起来仿佛后面有很长一个仗要打一样。
争了许久,最终决定杭大勇留下来,因为张丽娟需要回去收拾行李。
张丽娟问杭臣需要带什么。
杭臣望着窗外的夜,有些出神。
张丽娟喊了他名字好几次,他才听到。
杭臣把玩着一张餐巾纸,想折成千纸鹤,但纸太柔软,成不了形,想折成玫瑰花,但是他学艺不精。
这种玩法,白妤最会了。
所以他说:“书包带着吧,我不能脱离大家的进度太久。还有手机,充电器。”
这个夜晚杭臣一夜未眠。
他想,大概是这两天睡太久了才睡不着。
辗转反侧,他看到沉闷的夜色,看到父亲的背影。
借睡在隔壁病床的杭大勇始终背对着他,安静地只有呼吸声。
可他记得,父亲自从爷爷去世后睡觉会打呼噜。
所以。
是什么?
到底是什么。
他才十六岁。
天一亮,杭大勇就从床上弹跳起来,利索地系皮带穿衣服,快速有条理地整理好病房中所有要带的东西。
摸了摸杭臣的额头,毅然决然地带他出了医院。
一家人在机场大厅汇合,是上午十点的飞机,连坐。
张丽娟和杭大勇忙着托运行李确认物品,便将杭臣安置在边上的座椅上。
杭臣长按开机键,打开了手机,手机电量满格,他猜昨晚母亲应该帮忙充了电。
一开机,立刻跳出许多封未读短信,许多个未接电话。
2009年11月20日,周一:
小白:你好点了吗?吃晚饭了吗?我现在坐车了。
小白:我快写完作业了,你要是醒了,可以打电话吗?
小白:我坚持不住了,要睡了。你要是看到我的短信一定要回复哦。我很担心你,还有,今天,有经常想到你。晚安。
2009年11月21日,周二:
小白:你还没醒吗?醒了一定要给我回消息啊,我昨晚做了好恐怖的梦,但我一醒来就记不清了。只感觉是,非常恐怖的梦。
小白:我放学了,你没事吧?我今天比昨天更担心你。
小白:我写完作业了,今天英语讲了新的内容,我抄了两份笔记,明天给你带过去放书桌。
小白:今天,也有想你。
2009年11月22日,周三:
小白: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我消息,电话也不接,后面直接关机了?你别吓我。
周三的信息来自十分钟前。
杭臣点进回复框,打打删删。
最后发出去几行文字。
清晨上早读课的白妤心不在焉地背书,心乱如麻时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。
她整个人也跟着一震。
心跳猛地快起来。
一方面为自己不守规矩,没关机感到心虚,一方面直觉告诉她是杭臣的信息,心里头有点紧张。
她环顾了下周围,还有走廊,确保没有老师,没有人看着她后,偷偷摸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课桌里打开。
那封未读短信果然来自杭臣。
他说:在医院躺了两天,手机没带。现在准备和爸妈去一趟北京,有点轻微炎症,他们不放心,所以去看看。你好好学习,好好做笔记,帮我记一份。如果之后不能及时回复你信息,也别担心,我可能只是有一点点忙。还有,小白,我也有想你,梦里也是你,虽然记不清梦到什么了,但很美好。乖。
第一遍看的时候白妤觉得安心,他终于有了消息。
第二遍看的时候白妤心中微甜,因为他说想她。
第三遍看的时候白妤笑不出来了,高烧带来的轻微炎症需要跑去北京?
是这样吗?
她对病理没有太多概念认知,她自己和周围人的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。印象里,只有爷爷奶奶那辈的人因为重病需要去一线城市治疗。
但杭臣肯定不会说谎。
也许吧,也许只是炎症。
白妤回复他:那大概多久回来呀?
一分钟后,手机再次震动。
杭臣说:会尽快回来的。
白妤:那你们还是坐飞机去吗?几点出发呀?
杭臣:是的,正在办理托运,十点整的航班。
白妤:那多久到呢?
杭臣:大概两个小时。到了告诉你。
白妤:好啊。
杭臣:快上第一节课了,别和我聊天了,记得关机,小心被班主任发现。
白妤说:好^-^。
十点整的时候第二节课正好结束,下课铃响起,喧嚣一阵。
白妤放下笔,长舒一口气,目光落在身边空着的座位上,下一秒,她像是突然记起来这是杭臣起飞的时间,猛地抬头看向窗外。
深秋初冬的天气萧瑟压抑,连续好几天没好天气了。
今天也是如此。
都快中午了,日头还是阴沉沉的,灰白的云像某种瘴气,沉甸甸地伏在天上。
白妤单手托下巴,凝望着这片不美好的天空,思绪乱飘,像回到了小时候一个人时那样。
她想:
应该起飞了吧?
会路过她看到的这片天空吗?
快点好起来,快点回来。
已经四天没见面了,尤其想念。
还有,那天晚上做的究竟是什么梦?
怎么会让人这么害怕。
直到现在也心有余悸。
是什么?
是什么。